我的椅子断了一根腿

我会忘掉这句话的。

最多不过心上一道疤

#最多不过心上一道疤
#祥林
#参照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郭麒麟有个坏习惯,平时咋咋呼呼的小蚂蚱胳膊腿手指莫名其妙划出个口子是家常便饭,偶尔来几次比较狠的,一般受着就受着了,好在小孩儿自愈能力强,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磕着碰着之后也不安生,伤口好不容易止了血,他却捱不过快要结疤时那一阵时有时无的痒痛,非要挠破了才行。

阎鹤祥为了这事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回了,可每次看见小孩儿低头认错,抬起痛出眼泪红彤彤的眼看着他,普天之下的水光都在他眼底泛开。于是年长的男人心中陡然软下来了,他放下了举起扇子的手,轻抚着小孩儿的后背,他说:“算了吧。”

“算了吧。”阎鹤祥再次说这句话时是在某个散场后的晚上,他如以往一样开车送小孩儿回家,此时此刻郭麒麟褪下了在台上活蹦乱跳逗趣耍坏的模样,抱着手缩在他汽车后座,微微合上的眼睛衬上淡青色的眼圈。阎鹤祥扶着车门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他想起来今个儿在台上快散场时郭麒麟哑着嗓子唱,手指攥紧了桌布唱,从阎鹤祥的角度能看见少班主微微皱起的眉头。他稍微转过头抹掉眼泪,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留不住。于是他对漆黑一团的后座上窝着的小孩儿说:“咱们算了吧。”

他说完这句话时,郭麒麟抬眼看他,车里黑漆漆一片看不清小孩儿的表情,他也不再想看见了。他进了驾驶座,发动车子,像以往一样。

郭麒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又黑又深密不可透的睡眠,可一闭上眼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浪潮浸没了他的口鼻,幽微的血腥气搅动着他的神经。他哆哆嗦嗦地按开了灯,下床在储藏室里翻找了半天可以让他暂时别这么清醒的东西。储藏室很久没有整理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乱七八糟堆着,他是要骂的——他再也不会了。一个东西掉下来砸在翻得满头大汗的郭麒麟肩膀上,他捡起来,发现那是很久之前他俩第一次搭档后没多久,阎鹤祥买给他的扇子,当时的小胖子没事就在手里像盘玉一样把玩,现在这扇子被锁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暗无天日,还被刚才一摔摔坏了,破损的地方尖锐地一抚上去就会刺出血印子。他突然想起来沙发后面还有一箱啤酒,于是抱着扇子扒拉出一堆啤酒,堆在茶几上。

手指哆嗦着试图够着啤酒瓶子,终究还是停在半空。明儿一早还有工作,第二天的宿醉是要命的。即使在这时候脑子还清醒得令人厌恶,心中排山倒海而来的痛楚在此越发清晰。累,累极了,但是没法睡,郭麒麟只不过不想囫囵吞枣地吞下这郁结于自己差不多整个年少轻狂的淤血块,只有这蔓延开来的钝痛让他感觉曾经俩人之间的爱是真实存在过的,他不愿意这些也会转瞬即逝,电光火石间湮灭所有深处又缩回的手,欲言又止的心动。

他顺理成章的拿起了破损的扇子,那根刺也顺理成章地深深嵌入他食指内,渗出的血就像是他脸上慢慢溢出的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小小的任性而感到莫名其妙的欣悦。没什么大不了的伤口,而且正好能缓解一下目前心里的痛苦,他为这个欣喜,干涩而困倦的双眼挤不出一滴泪。这样很好,他想,很好。等到血滴慢慢滑下来,洇在红色的桌垫里,他冷静地处理并包扎好伤口,接着定好闹钟,照常休息。

第二天郭麒麟见到阎鹤祥时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谈论任何事情都像谈论天气一样平和。天气预报播报员大都不会意气用事,一甩稿子扯着他领子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要我了我爱你我这辈子都爱你,这要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照着稿子平平稳稳的读下去吧,每天都是一样的、语速平缓、毫无波澜的天气,这样很好,这样是生活。

但是伤口还没有好透,郭麒麟把手指藏在长了一截的衣袖里,微微晃动袖口时它会隐隐约约露出来,像谁捂着脸却仍然藏不住满眼沉甸甸的泪。痒,快要结疤的伤口牵动着整块皮肤各处都如同被黑暗中瞪着眼睛的小生灵啃咬。也许最可怕的不是破碎瞬间的钝痛,而是这若有若无的骚动,都不必说。郭麒麟把阎鹤祥的备注改成阎鹤祥,花里胡哨的聊天背景换成默认界面,抬头看看依然是蓝蓝的天。

这些爱意是要装在水晶瓶子里捧着看的,这些爱意在还未弄明白怎么开始时就被扼杀了。郭麒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只模模糊糊记得某个瞬间车窗上点点滴滴开出来水花,他感到胸中无端的溢满了欢喜,转头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阎鹤祥,觉得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于是他从来没有明确地表明这些,没有大吼大叫地喜欢,没有孩子气的宣誓占有,只是细水长流,平淡安慰到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实际上,他若要仔细地盘问自己,那些顾虑还是有源可寻的。他想再继续年轻下去,他抬眼望见前方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他知道那些任性与幼稚是只能展露给他的好哥哥一个人的。他说相声说得好,是应该好,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咱俩一定要一块儿站得更高更远,但是如果鲜花簇拥处身旁没有你,少爷我不愿意去。”他把这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过千百次,可是一字一句都未曾吐露,若是有一天不小心说出来了,会怎么样。郭麒麟害怕而期盼着他的过失,如果是这样……这些摇摆不定的念头很快被掐熄被碾灭在脚底,现在就不用在怕了,郭麒麟甚至感觉到一丝丝的庆幸,也许是难过更多,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像那把扇子一样缩在毫无意义的黑暗中,留着老了之后回想,是珍贵的要在阳光下捧着水晶瓶子看的,是最后,是决绝而又美丽而又苍凉的手势。在那之后,大幕拉下,一切隐晦暗喻都不曾存在,不曾磨灭。

日子像水一样淌。

最后他收到了阎鹤祥的结婚请帖,他没打算在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也没打算要做点什么,他做好了符合他的身份的事情,作为阎鹤祥的好搭档献上祝福,妙语连珠地逗乐他搭档将要相伴一生的姑娘。疤痕已经脱落,连一点印子也不曾留下。事情按着原有的样子缓缓行进,事情不可避免地慢慢滑落进溃败的深渊。婚礼结束后,郭麒麟一个人步行回家,微凉的风提醒他应该心痛的,但他只不过是甩开那些纷繁扰乱的思绪,一个人继续走下去,走下去,路灯下的影子拖得很长,他想起来事情原本不是这个模样。

从此郭麒麟改了那些个坏习惯,从此以后郭麒麟不再去碰那些伤口,大家都说,他严肃的样子有点陌生。

评论(2)

热度(35)